Akinia

太阳和宝石。

Geschenke(赠礼)

*无授权的用了很多不是我自己的梗,在此致歉


基尔伯特将一只手伸进大衣的兜里,然后像提着枪一样拎出了一根香烟。

他怜惜的将它拿到眼前,因为长途跋涉和途中的频繁变装,香烟已经被挤扁了,如果此时他将手伸回衣兜里,准能在里面发现不少掉出来的烟草碎屑。

“如果你下次再把衣袋搞得脏兮兮的,基尔,那请你自己把制服送去清洗。”他印象里的伊丽莎白总是这么说的,女高音美妙的上扬,她却微微蹙起秀丽的眉头,总是一副极为不耐的样子。当然,那只有对他才会这样,她在罗德里赫面前不总是和颜悦色的吗?

这女人把眉毛挤作一团的模样可真是滑稽极了,那么——他那时有没有吻上去呢?

不远处的教堂内传来了奏响整点的钟声,游人纷纷驻足,向塔楼的方向望去。

洗礼之门上方,三圣人怜悯的望着世间。基尔伯特从短暂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掐灭了最后一点火星,在钟声响到最后一下的时候,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头颇为显眼的浅色头发,离开了塔楼下的拱门,向太阳照着的教堂前的广场上走去。

通缉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在众目睽睽下走向人群聚集的广场。

 

今天显然不是伊丽莎白·海德薇莉警官当值的日子,因此她身着平时的便装,面前摆放着抿了两口的咖啡,坐在靠窗一处明亮的位子上。

已经是春天了,但是直射点还没有走到北回归线上,虽然午后太阳温暖,但日落后仍然寒气袭人。伊丽莎白穿着有些厚实但却说得过去的大衣,右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凝视着窗外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三个小时前,她手机里那个尘封了多年的号码突然有了动静,给她发来一条简讯——“我知道你现在在布达佩斯,晚上五点的时候,我们在渔人堡前面的广场上见。”

这个号码的主人是她学生时代的好友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同时也是一个正在被当局通缉的逃犯。他们——她、基尔伯特和罗德里赫在大学期间一直是形影不离的三人组,毕业后,伊丽莎白没能和他们一同留下。不久,罗德和基尔伯特被共同调派去执行某项特殊任务,却没有一人回来。在那个组织卧底的同僚传回消息:罗德已经殉职了,而杀了他的人正是基尔伯特。

消息传来,当务之急是尽快寻找基尔伯特的下落。他们二人此次前去执行的秘密活动代号为“奥登”,是前往一个跨国贩毒组织卧底。显然,这次行动没能成功,然而比起折损一名有力的刑警来讲,更为重要的是,另一个人是否已经向组织泄露了消息。

警方从伊丽莎白那里获取了基尔伯特的手机号码,他们、还有她,都期望着基尔伯特能用这个号码联系她,哪怕只是一条简讯也好。一条简讯,亲口告诉她:他没有亲手杀了罗德,也没有背叛任何人——

同僚传回后续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年的冬天了。虽然行动失败像一块乌云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但所有人更为失去了一位值得信赖的挚友而悲伤。在等待仪式开始时,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握着手机的伊丽莎白从指尖凉到脚底。

基尔伯特从组织逃走了。

伊丽莎白此生最为难忘的时刻,就是参加罗德里赫的葬礼。当时的谁心里都清楚,不惜杀害友人逃走的叛徒不会再回来了。

 

罗德是个永远温和地笑着的青年,戴着眼镜,头发经常梳成一丝不苟的偏分,和他们许多不修边幅的同学相比,他甚至不像个刑警。

因此,他首次和其他人一起出现在射击场,就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这个人和这里的气氛太格格不入了,伊丽莎白也这么想,但所有人都屏息在场外看着。那是一次步枪射击的考核,罗德里赫在离靶百米远的地方架好枪,然后上膛……几乎所有人都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但有一个人显然还没有。

“嘿,你小子比起做警察,倒不如去弹钢琴。”下场的时候,与他同组的基尔伯特将手臂揽上罗德的肩膀,毫不避讳的这么说道。

这其实是相当不礼貌的话,只是基尔伯特平日不拘小节,对谁都带着一股天生的自来熟,说话也经常没遮没拦,不过介于他为人相当热络,因此也无人放在心上。对于他的这一点,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伊丽莎白常常会感到头痛不已。

但不管怎样,对于初次认识的人来讲,这终归是不合适的,况且对方看上去似乎是位颇为敏感的人。因此,伊丽莎白上前道歉:“对不起,他总是这个样子。”

对方笑了,伊丽莎白看清他的嘴角下方有颗不易察觉的黑痣,随着笑意牵动,显得他整个人有几分害羞的样子。

“以前也有很多人这么说我。”

伊丽莎白后来才知道,罗德里赫身上那种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涵养来自于他的家庭,或者说,他曾经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奥地利小有盛誉的钢琴家,因此罗德自小耳濡目染,直到他父亲被人用砍断双手的方法杀害去世。

“我自那之后就不再弹琴了。”罗德将自己的往事对他们和盘托出,“杀了我父亲的人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对方是个颇有势力的组织,似乎在从事贩毒一类的勾当。他们老早就被警方盯上了,我父亲其实是个刑警,我应该早就知道的,真的。”

和罗德相比,伊丽莎白和基尔伯特进入这所学校的原因就显得格外肤浅了,无外乎证明自己之类。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视对方为毕生的敌手,冤家相见分外眼红,每每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开打。在外人面前尚能忍耐,可相处下来,二人早已不把罗德里赫当做外人,常常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争吵。对于冬日来说,晨训的时间过早,基尔伯特常常把早餐过滤掉,空着肚子去射击场,和他一起住久之后,就连罗德也被传染了这个毛病。基尔伯特恐怕饿十天都不会有问题,可对于罗德来说,每日第一餐的血糖缺失让他的手在瞄准时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两个男生头发都还有点翘,打着哈欠开门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晨光,而是伊丽莎白摔过来的早餐。

“请二位先生务必吃完这些再走,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哦。”

不得不说,伊丽莎白的样貌其实相当出众,尤其是在这所警校,他们三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尽管有两位护花使者,但仍然会有男生冲她吹口哨。但显然,现在有人并不领情——基尔伯特拿起卖相有些惨兮兮的三明治,长吁一口气:“伊莎,你究竟在里面下了多少毒……”

话音戛然而止,迎面砸来的是伊丽莎白小姐重重的拳头。

她记得,并且永远都将记得,每当这个时候,罗德里赫都在一旁,露出他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的模样。

 

老实说,直到现在,伊丽莎白也不能完全相信,是基尔伯特亲手杀了罗德,然后逃走。

她记得那会儿罗德和基尔伯特分别是怎么叫她的。罗德在最开始一直彬彬有礼地称呼他们为海德薇莉小姐和贝什米特先生,直到基尔伯特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别这么叫我,这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叫我弟弟——”然后把话题引向她,“你可以直接管她叫男人婆,我小时候就一直这么叫的,这家伙那会儿可凶了,打架比男人还要生猛。”

伊丽莎白无视了基尔伯特的插科打诨,对罗德说:“没关系的,你想怎么称呼我们俩都行。”

罗德微微红了脸,好像只要伊丽莎白直接跳过基尔伯特对他讲话,他就会有点羞赧:“那么、基尔和……伊丽莎白。”

他始终都固执的称呼她为伊丽莎白,这个名字被他念出来,似乎就带了一点遥远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感觉,和真实的她极为不相称。即使在基尔伯特的影响下,周围所有人都叫她伊莎,也只有罗德里赫会这么叫她。

如今,不管是会管她叫“伊莎”还是“伊丽莎白”,甚至“男人婆”的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那点儿关于罗德里赫的记忆,也在他去世之后,随着时间逐渐消散。

 

说起来,伊丽莎白并不是一从警校毕业,就在这个职位。

他们的学校设立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曾被称为翡冷翠的地方,文艺复兴就从这里发源,事到如今,整个城市也保留着古罗马时期的格局。虽然有人曾赞扬说:走在佛罗伦萨的街道上,仍能感觉但丁和莱昂纳多的灵魂在上空飘荡,但对于那时候的伊丽莎白而言,佛罗伦萨就仅仅是佛罗伦萨,她不觉得它有多古老,同样也不觉得朝气蓬勃,只是念大学的地方罢了。

在这一点上,她和基尔伯特的观点一致。“如果上帝真的存在,说不定会把那些飘荡的灵魂全都抓回去吧。”听到罗德念出书上的句子,基尔伯特这么说。

她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笨蛋站在相同的立场,于是立马回答:“那可不一定。”

“哦?”基尔伯特的红眼睛朝她看过来。

她顶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继续反驳说:“如果每个灵魂都要上帝亲自来逮捕,那他可要忙坏了。”

一旁的罗德笑了,这让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好像又掉入了基尔伯特的一个圈套,变得存心要说这些惹人发笑的幼稚话似的,正要急急的开口申辩,却听到基尔伯特说:“还真是。”

他好像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语速也变得一字一顿:“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可能也见不到上帝。”

我们这样的人……我们这样随时会死的人……在那之后,伊丽莎白一度憎恨过佛罗伦萨。

和她一样进入警校的女性不多,这也许就是她能特别地吸引目光的原因,同样的,能够顺利通过全部考核,成为刑警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

女权运动时至今日在各地兴起……但伊丽莎白心里清楚,这一切和女性的权利并没有关系。来自远古时代的生殖划分无意识的将她与他们分离开来,而她只能目送着他们穿着警服的身影一步步走远,努力不让自己表现的像是要哭出来。

“你别哭,伊莎。”基尔伯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本来已经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走回到她的面前,伸手碰碰她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鼻尖,“我保证——”

纵然伊丽莎白在女性中算是比较高挑的,基尔伯特也比她要高出一大截,因此,距离一旦拉近,为了同她讲话,他不得不稍微缩起来,整个人弓着背,还背着巨大的行李,恳切的神情在此刻看起来窘迫极了。

伊丽莎白被他的样子“扑哧”一下逗笑了:“你保证什么?”

——保证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无论多久,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我会回来的。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能给我们一个答案吗。

 

基尔伯特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消散,他已经记不起和罗德里赫一起被他们面前的这帮人绑起来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了。

他还记得自己在这段时间做了两个毫无关联的梦。第一个梦是真实存在的记忆,罗德在念诗,还是他们三个人一起。罗德身上永远有一种贵族般的气质,举手投足都让人想起已经逐渐破落的皇室。那时候他还和伊莎开玩笑说:整个欧洲的皇室血统都是相连的。这来源于罗德里赫给他们讲的中欧史,其中包括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是怎样通过联姻建立了庞大的家族关系圈,以此来巩固它的统治。

罗德念的是一首奥登的诗,好像是首悼文,《FuneralBlues》。罗德说,那是奥登为他已逝的恋人所做。他好像很喜欢奥登,连这位诗人讲过的话都能一字不漏地复述——诗为了存在必须要宣传。罗德跟他们说这些时简直是滔滔不绝,整个人都焕发出别样的神采,看来是在很好的践行奥登所说的“宣传”。他不知道伊莎是否对这些有兴趣,总之他听得兴趣缺缺。罗德讲的时候,他悄悄地冲伊莎比出手指,然后伊莎无声无息的摇了摇头……基尔伯特就懂了。

那是他们二人刚刚得知罗德的家庭情况的时候,出于对之前无知冒犯的愧疚,他和伊莎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小心翼翼地迎合着罗德的需求——虽然罗德本人并不会对他们提出什么。但是当罗德再跟他们讲起那些乏味的欧洲史、文艺复兴和奥登,不管实际怎样,他们都尽力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基尔伯特甚至觉得,如果罗德那时候对伊莎求婚,她都会不假思索的一口答应。

那可不行,伊莎是我的。他像是和朋友分享着秘密的小孩子一样高兴。就算是罗德也不能把她抢走,这可是我从小到大都看着的女人。

 

基尔伯特的第一个梦被残忍地打断了,他从梦里面醒过来,发现那些人拿铁钎在他的腰侧新开了一个洞。他的头被粗暴的大幅度向后拽去,别扭的角度让他更想吐了,可是没有。几十个小时的折磨下来,他的胃早已空空如也,大概连酸水都被稀释干净了。

这些人真的非常专业和尽职,而且还有着丰富的……娱乐精神,已经乐此不彼的折腾了他们一天一夜。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晕过去之前是一个人被吊着,而现在……他的身旁多了罗德。罗德身上也被尽情地折磨过,他分不清自己和罗德哪个身上的伤更重。现在他的视网膜已经开始浑浊了,面前有几个影子逼近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大脑还没有缴械,也没有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泄露什么情报,他相信罗德也没有,不然的话,他们俩早就已经被丢到海里去了。

他开始思考,虽然现在思考已经没有用处,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在巴别塔倒塌之前,人类是怎样描述“痛”的呢?如果那是上帝传授的唯一语言,那应该有更加尽善尽美的方式来表达才对,而不是仅仅只用一个字来草草地概括。

在大概一个小时之前,为了答谢面前这帮人的耐心,他低声快速的说了一大段匈牙利语,没有间断和犹豫,甚至配合上几声哀叫。然后基尔伯特听见面前这些人开始手忙脚乱的寻找录音设备,有人高喊着“去找个匈牙利语翻译来!”,其中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奖励性的拍拍他的肩:“等翻译出来就给你们俩个痛快。”他顿时又有些后悔。

半个小时后,他们收到了翻译,立刻又恼羞成怒的在他的腿上开了几个口子。这不能怪我——谁让你们自愿研究我的求婚词?基尔伯特暗暗笑道。这是他有力气开的最后一个玩笑*,然后,他看到他们把罗德里赫架了进来。

“等着,他们俩迟早有一个人会招供。”基尔伯特听到有人这么说,他看到罗德的头无力的下垂着,身上有几个和他一样的新鲜伤口。罗德还活着——这是他的大脑在陷入沉睡之前做出的最后一个判断。

他们拿了几管针剂之类的东西过来——基尔伯特的手臂很快感受到了刺痛,他们把什么给他和罗德输了进去?仿佛是听到了他的问题,面前的那个人从喉咙深处挤出笑声来回答了他:“你们条子不是在追查我们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就告诉你,”他念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单词,“高浓度的致幻剂。”

现在基尔伯特进入了他的第二个梦境。

第二个梦的触感比第一个来得更加真实——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摇篮,他走过去,在里面他看到了阿西,小小的、刚刚出生的婴儿的阿西在里面甜美的睡着,小脸红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伸出一根手指,想去触一触弟弟的脸蛋,阿西突然睁开了圆溜溜的蓝眼睛,他醒了,一醒来就抓住基尔伯特的手指不撒手。基尔伯特感受着初生儿的手心痒绒绒的感觉,他和阿西一起笑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了伊莎。

场景好像一瞬间转变了。从身后传来鸽子呼啦啦拍打翅膀的声音,紧接着是钟声齐齐奏响,阳光从彩色的玻璃窗照进来,他意识到正自己身处一所教堂里。

伊莎穿着白色的婚纱,裙摆和头纱拖到地上,背对着他立在祭坛前面。听到开门的响动,她在空气的喧嚣里静静转过身来,所有的天使和她一起转过头来,一束阳光温和地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拿着白色的绣球花,整个人美得让人说不出话,加百列——这是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光辉的炽天使却拎起了一边眉毛,好像是在让他先开口。

“……”基尔伯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但最终,他还是为它们排好了先后顺序。这无疑是他们的婚礼,因此,这个场合如果贸然发问“你是那个男人婆吗”好像不太合时宜。我不太喜欢绣球——他决定先说这个。正当他要发出第一个音节,一切都在眼前消失了,他从梦里面醒了过来。

 

一只长毛猫轻手轻脚的跳上了伊丽莎白面前的桌子,冲她和面前的咖啡轻声叫唤。

“噢,茜茜,快下来,你可不能喝咖啡。”店的女主人见状,上前抱起巨大的猫咪,并向她点头致歉。

“她叫茜茜,”伊丽莎白朝她微笑着表示没有关系,“是那位奥地利的皇后吗?”

“是的,”店主微笑着说,这个名字和面前这只白色的小猫很相称,“它和她一样不太容易受拘束。”

伊丽莎白意识到她在说那部著名的电影,于是点点头:“我有一个朋友也很喜欢,他还为此迷过一段时间罗密。”

伊丽莎白说的是罗德里赫。传言奥地利人并不喜欢茜茜,反而经常抨击她,但罗德显然不是这样。在选修的电影赏析课论文的选题上,罗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那部《皇后的命运》,甚至在提起几个月后的毕业舞会时,他也提议三个人一起去演话剧。

“我可演不了安德拉希。”基尔伯特出言不善,当场撂下他们,不太高兴的走开了。

罗德方觉一时讲话不慎,求救般看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心里清楚基尔伯特是在为她拈酸吃醋,自从罗德向她告白之后,基尔伯特就总是这样,时不时地要针对罗德一下,有时候甚至捎带上她……简直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她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换了安慰的口吻,柔声说:“没关系的,这点小事,基尔他不会在意……”又顿了一顿,“其实我也不太会演话剧。”

话剧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三人再次见面的时候,也默契地无人提起。事实上,罗德里赫和基尔伯特二人的友谊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起列席训练,只不过当伊丽莎白在场的时候,总能从二人的相处中隐隐嗅出一点火药味,当然,这味道更多的来自于基尔伯特。

“基尔,听说你今天拆弹课上被炸晕了头?”伊丽莎白问。

而罗德向她告白的事,伊丽莎白一直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罗德里赫也没有再提过,就这样拖了几个月,一直到了舞会的时候。他们所在的班级承包了西面的大礼堂,为了不浪费场地,于是半开玩笑的规定所有人都要上去表演。

他们最后选择的,是一支混入了弗拉明戈元素的探戈舞曲,《Take The Lead》中皮诶尔和摩根跳的那支,这部电影是他们一起买票去看的,更重要的是,基尔伯特和伊丽莎白曾经共同学过一段时间舞蹈……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看电影的时候,伊丽莎白和罗德里赫始终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基尔伯特则全程都在嘎吱嘎吱地大嚼爆米花,到快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把那一桶都吃完了,煞有其事地发表了评论:

“安东尼奥还没有本大爷当年跳的一半好看。”

伊丽莎白则给罗德讲起了基尔伯特大爷小时候穿着背带裤跳舞,结果抬腿的时候被自己绊倒的事,边讲边不顾形象的在路边蹲下大笑起来。

伴奏是弗拉明戈吉他,罗德将整支曲子都改成了钢琴,这样他在表演中的作用也稍微凸显了……伊丽莎白本来这么想,毕竟这是双人舞,要上台表演的却是三个人不是吗?可当她听了罗德的演奏,她便瞬间改变了这个想法。没有罗德这支舞曲便是不完整的。他似乎生来就该是个钢琴手,他的演奏堪称行云流水,充分发挥了乐器的优势,时而一路婉转曲折下去,又突然重音一转,变得慷概激昂。“你比起做警察,更应该去弹钢琴。”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后发现自己和当初的基尔伯特说了一样的话。

罗德笑了,和当初一样——笑意牵动嘴角的黑痣:“也许吧,但是我现在觉得,能成为警察好像更幸运。”

他们利用训练结束的时间,在晚间的校园里练习了大半个月。罗德里赫借来一架老旧的钢琴,偶尔,他们反反复复练习的疲乏了的时候,基尔伯特便会说:“我们来换一个怎么样……罗德,你来弹首巴赫。”小步舞曲的旋律轻快地响起,基尔伯特在月色里后退一步,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然后向她伸出手来。

伊丽莎白看着他故作滑稽的模样忍俊不禁,但还是把手搭了上去。基尔伯特揽过她的手,他们跳起了旧时社交场合跳的三拍子舞,就像《傲慢与偏见》里的那样,但他们蹦蹦哒哒了几个来回之后,基尔伯特大笑着撒开了她的手。

“停下,伊莎,停下,”他笑得喘不过气来,“你不能总让我跳女步。”

罗德已经笑倒在琴键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评价道:“基尔……不得不说,你跳女步……还真是有模有样。”

 

基尔伯特已经从刚刚的第二个梦里醒了过来,鸽子的拍翅声在他的耳边消失了。上帝啊……他倒是很快就要真的听到天使的拍翅声了,只要那些人给他的心口来上一刀。他的视力恢复了一些,已经能勉勉强强辨认出一些东西。刚刚是给他们注射下去的药剂发作了吗?那些守卫人呢?

“基尔、基尔。”他听到旁边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喊他,是罗德……他想起来了,在自己晕过去之前,罗德也和他一起,都被那些人注射了致幻剂。这么说来……他刚刚做梦了,那罗德呢,也梦到了和他一样的场景吗?

“基尔、基尔。”罗德的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他很痛苦,基尔伯特看得出来,罗德的额边正在淌下大滴的汗水,和血混在一起。“基尔,他们已经走了。”罗德说。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眼前真的空无一人。

“他们也许放弃我们了,也许还会回来。”罗德接着跟他说,“现在,你看到了吗,基尔。在你能够得到的地方,那里有一把枪。”

他以为罗德里赫要跟他说:我们现在一起逃走。那把枪就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可能是那些人无意的……但也许这是他们故意为之也说不定。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孤岛,一天内没人能从这里驶离,总之,他们不可能逃走,这辈子大概都别想了。罗德跟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拿起那把枪,杀了我,基尔。”

 

基尔伯特随着“哗啦”一声突破了水体巨大的压力,从水中探出头来,然后,他拖着一条已经失去知觉的腿,踉踉跄跄地爬到了岸上。

现在他的腹腔里恐怕灌满了盐水,如果再不想点办法,也许他就会在这里脱水而死了……这样不仅愧对他在海里泡的这一天一夜,更对不起罗德给他捡回来的这条命。

他以手肘支地,将两根手指伸进自己的喉咙深处——谢天谢地,他还剩几根手指没断。基尔伯特吐完了胃里的水,艰难地让自己翻了个身,瘫倒在布满坚硬砾石的海滩上。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起来——他听见自己这么命令自己——快起来。

他必须得快点离开这儿,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后面那帮人,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而现在,前方也无处可去。他是杀了罗德才得以逃脱的,他可能永远都忘不了罗德里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些曾被他称为同僚的人大概已经视他为十恶不赦的叛徒了。叛徒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十恶不赦的叛徒。他颠来倒去的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从胸膛里爆发出低低的笑声,和“英俊的绞刑犯”真是相符。

他还记得那次舞会的事儿……记得罗德一开始提议他们演《茜茜公主》,自己好像当场就拂袖而去了。他害怕从另外两人的口中听到:那基尔演安德拉希伯爵吧。要他在台下看着皇帝和皇后加冕,振臂高呼“帝国万岁”吗,他才不要。

而现在,他宁愿当时演了话剧,只要这能换回罗德里赫的生命。

他把枪口对准了罗德,自己却先闭上了眼。“杀人的时候不应该有恐惧”,这是哪门课的教授说过的话呢。“基尔,睁开眼,”罗德说。

到了这个时候,罗德比他还要平静,他有一种已然超脱的平静,活像个圣人,彼得或者保罗,“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颤颤巍巍打开了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罗德里赫一生都未曾流露过的哀求的眼神。

“别让她知道。”他说。

基尔伯特向他发誓永远都不会将此事告诉伊丽莎白·海德薇莉。罗德那个时候就猜到了,不是吗?罗德在舞会的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伊莎的选择。

伊丽莎白选择了基尔伯特,她拒绝在基尔伯特的面前和他出演茜茜,相当于是拒绝了他。罗德早就知道了伊莎的答复,所以才会要求用自己的生命为基尔伯特换取逃离的机会。基尔伯特自嘲地想:如果伊莎选择的是罗德里赫,今天的自己也会有罗德的勇气吗?

新年到来的那一个月份,靠近南部的佛罗伦萨下起了冬季的第一场雪。

基尔伯特此时身处一个南部小镇乡下的教堂后巷里,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落下的细雪。黄昏的天色里,他看到教堂顶上十字架的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和这个小镇残存的信仰一起,在年末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吱呀”一声,教堂后的一个小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黑黢黢的孩子,手里拿着面包和牛奶,他先是双手合十地祷告了一番,然后走到基尔伯特身边,把东西放下。

大概是把他当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吧。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吗,现在伊莎会在哪里呢,她还会继续留在不喜欢的佛罗伦萨吗,还是已经回匈牙利了呢?一片大而饱满的雪花压向他的眼皮,基尔伯特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伊莎大概不会知道,在那之后,他曾经偷偷地跟踪过她。跟踪着她到教堂的后巷,然后看她走进去,栗色的长卷发在身后轻轻晃荡;他躲在不引人注目的暗处,看她为墙角的乞丐放下零钱,然后捂紧围巾离开;跟着她一个人走很远的路,走到安葬着罗德里赫的墓地,在灰色的碑群中间,她拂去灰尘,长久地坐在寒风里……有的时候,她趁人不注意,挡住眼睛悄悄地哭了,他几乎就要立刻现身,站到她面前,告诉她:我回来了,然后把这一切都说给她听。

她还爱着他吗,她还肯爱着他吗?基尔伯特甚至知道,伊莎也去了罗德的葬礼。他知道她穿着黑裙,没有别发饰,整个人显得肃静极了。她在罗德里赫的葬礼上念了一首诗,奥登的《Funeral Blues》,这是罗德喜欢的诗,罗德说过:这是奥登写给他逝去的恋人。他听着伊莎一字一句的念:他曾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我的西……我以为爱会不朽,我错了……

她真厉害,换我的话就背不下来。基尔伯特这么想。伊丽莎白的声音在颤抖,她的眼睫已经湿了,他多想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

 

渔人堡建在多瑙河畔的城堡山上,临近玛加什教堂,在这里,可以鸟瞰整个布达佩斯城的风光。曾经有人做过一项调查,结论是年轻人在这里进行初吻的比例最高。

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距离和基尔伯特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足够她从这里一路走到广场。伊丽莎白从座位上起身,向那位善谈的女主人点头致意后,然后推门离开了咖啡店,午后的斜阳不加掩饰地直接洒在这位休息日的女警身上。

出门前,伊丽莎白联系了早已在广场设下部署的同僚,对方告诉他一切就绪。她将手在大衣口袋里插得深了些,里面放着一把上了膛的USP手枪,她暗暗地将它往防弹衣的那一侧贴了贴,然后神色如常地走向前面熙熙攘攘的广场。

他胆敢再回来……基尔伯特,他居然会再回来。伊丽莎白按住自己已经有些微微发抖的右手,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做了那样的事,基尔伯特——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回来。

伊丽莎白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不希望他回来的。这样的念头一浮上来,就被她果断地压了下去。基尔伯特这次出现必然是有备而来,不然的话,他在外逃避抓捕那么多年,早就清楚自己和她的旧号码必定在监视之下,他贸然使用这个号码打给她……他要做什么?

渔人堡是布达佩斯的著名旅游景点,在这里聚集的不仅仅是当地人,更多的还有外国游客。一旦他要对普通民众做些什么……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他可是个危险的恐怖分子,伊丽莎白,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基尔伯特了。

警方在权衡之下,还是让伊丽莎白答应了他的要求,在渔人堡见面。伊丽莎白的同僚们已经在广场周围做好了部署,一旦发生什么,当务之急是疏散人群……还有抓捕基尔伯特。无人知道他的动机,时隔多年,他主动邀约,不像是蓄谋已久,更像是……自投罗网。

伊丽莎白已经走到了广场中心,她挑选了一个游客较少却又相对引人注目的位置,站在那里等待。

玛加什教堂今晚将要举办管风琴演奏会,现在,乐队正在做上场前最后的演练,悠扬的乐声仿佛是从云端传来,令人心旷神怡。广场上本来有一对对正在接吻的游客,如今听到这管弦声,开始手拉手地向教堂的方向走去。

好机会。伊丽莎白看着广场上的人正在慢慢减少,她抬腕看了看表,五点过五分。基尔伯特还没有出现,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总是喜欢迟到,她对这一点已经习惯了。

前方的人群好像隐隐出现了骚动,传来女声的尖叫。伊丽莎白神色一变,看向不远处一个正在乞讨的人,那是她变装的同僚——此时也站起了身,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手插在一侧的口袋里,伊丽莎白几乎可以看到他的枪要露出头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人群爆发出欢呼,原来是一对恋人在求婚。伊丽莎白松了一口气,打算把差一点就要抽出来的枪放回去,这时,她的肩膀敏感地颤抖了,然后,她的耳后传来了陌生而熟悉的吐息——有人趁刚刚骚乱的时候贴近了她。

“伊莎,”那人呼出的空气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颊,“是我。”

 

场下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通过劣质的扩音器传到后台来,几乎要把他的耳朵震聋。基尔伯特挑开红绒幕布的一角,那上面积了不少灰,一下子就弄脏了他的手指。

“怎么样?”他放下幕布回过头,罗德里赫正在问他。罗德看起来神态自若,并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他刚刚已经把琴调好了,还差一组就轮到他们三个出场。

“嘛,好像是奥赛罗,最后退场的那家伙没用剑,反而拿了把枪,”基尔伯特把手指抵到自己的太阳穴,“就像这样,‘啪’的来了一下。”

罗德被他逗笑了:“他们上哪儿弄的枪,没有许可的话,被抓到了可不好。”

基尔伯特漫不经心地回答:“管他们呢,”然后环视了一圈这个狭小的后台准备室,“说起来,伊莎人呢?”

他们在快要开场的时候看到了伊丽莎白,暗红的光线下……她的长发上别了一朵丝绒似的玫瑰,显得光彩照人。她的衣服也换过了,一侧高开叉的红色舞裙,露出她一条洁白匀称的腿。

基尔伯特和罗德里赫今天都穿着晚礼服,打着领结。这装束对罗德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仿佛他天生就该穿着这样的衣服。可是对于基尔伯特……伊丽莎白围着他转了两圈:“基尔,我真是好多年没见你穿过正装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八岁时我们还在跳舞的那会儿?”

基尔伯特举起手:“拜托,伊莎,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伊丽莎白抿嘴一笑,然后就听到了报幕声。

据说,探戈起源于19世纪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贫民窟路边惨白的灯光下,妓女向流浪的水手伸出手去……那是探戈的第一个动作。

而现在,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刻。有点破败的礼堂地板上,伊丽莎白隔着舞台中央,朝他远远地伸过手来,带着吉普赛女人那般魅惑的笑容……简直是莉莉丝,基尔伯特听到心里有个人在低低的骂。罗德紧接着奏响了第一个音符。基尔伯特也绷紧了面孔,弄成一副撒旦般冷酷严峻的表情,然后踏着蟹行步,向夜之魔女迎上前去。

 

他看着那散发淡淡香气的栗色发丝在他眼前拂过去——伊丽莎白几乎是迅速地转过身来。“基尔伯特。”她像是要把牙齿咬碎,基尔伯特察觉出她的声音因为他的出现而微微颤抖了。她至少还在乎着他,不是吗。基尔伯特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为此小小地雀跃起来。她还在乎着他!

他正要开口说话,但他的伊莎抢在他之前一步开了口——“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我宣布你因为涉嫌泄露国家秘密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沉默权,好家伙。而且现在伊丽莎白还将枪口对准了他,似乎在警告他若真的敢说一个字,就要马上送他去见罗德里赫。

他握住了那对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这妨碍到他看她的脸了。“伊莎,我来是想和你谈谈……”他将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以免真的刺激到她。

“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谈的,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她又念了一遍他的全名,她就这么喜欢念他的全名吗,“况且,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你应该称呼我为海德薇莉警官。”

“海德薇莉警官,”他僵硬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将她的枪口拉向自己,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请问海德薇莉警官是怎么穿上这身警服的,凭你是罗德里赫的未亡人吗?”

“你放手!基尔伯特——!”伊丽莎白紧紧地拽住枪支,想要把它从面前这个男人的手里夺回来,“请你尊重我一点!”

基尔伯特松开了手,突如其来的泄力让伊丽莎白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站稳脚跟,重新将枪口对准了他,扬声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和你没有关系。”

基尔伯特没有上前,他只是在那里站着,直直地对着枪口,离伊丽莎白两步的距离。黄昏的光线里,他的笑容有点黯淡了,有管弦乐的声音,像洪水爆发一样响起来,是教堂今晚的演奏会开始了。

“伊莎。”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嘶哑,“你爱过我吗。”

伊丽莎白在原地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基尔伯特会向她问出这个问题,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有一瞬间居然真的想给他一个回答。她紧抿着嘴唇,将枪口死死地对着基尔伯特,神色却已经流露出一丝忍耐。

“……算了,我今天来不是要和你说这个的。”他放弃了。伊丽莎白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他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查的事——”

“那个原先在组织卧底的人叛变了,我们的人中出现了叛徒,包括今天和你一起来的人,这其中也有。”

他说出的话实在太令人震撼,伊丽莎白思索了一会儿,基尔伯特的神情很严肃,不像是在撒谎,她动摇了,在岌岌可危的国家机器和面前这个罪无可赦的男人之间,她的天平出现了倾斜。但话语已经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我们的人里的确出现过叛徒,而我现在正要把他逮捕。”

基尔伯特笑了,仿佛她讲的是一个孩子气的笑话:“伊莎,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当初是罗德让我杀了他,为了让我逃出去,你愿意相信吗?”

他的话让伊丽莎白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以免失态,然后定了定神:“这不可能。”

“我答应过罗德里赫,永远不把此事告诉你……现在我食言了。”

“而你的表情告诉了我,比起罗德,你已经相信了我所说的话,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宛若梦魇的低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句句传入她的耳中,伊丽莎白几乎快要无法站稳,她眼睁睁看着基尔伯特一步步走上前来,走到她面前,然后俯下身子,把嘴唇贴近她的耳边——她能感觉到他滚烫的吐息打在上面,然后她听到他说:

“伊莎,我们在这儿跳支舞好吗,就跳当时舞会的那支。”

 

一声枪响惊动了原本稀稀拉拉散落在广场上觅食的鸽子,呼啦啦成群飞上天空。而伊丽莎白在惊愕过后,看到基尔伯特痛苦地捂住胸口弯下身去。

“基尔!”她迅速扶住了倒向自己的人,“基尔,基尔,你怎么了?”

 手背是湿润的,她从基尔伯特的腰间抽出自己的胳膊,看到上面一大片刺目的血迹。

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被雷劈中,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束手无策。伊丽莎白直起身子,大声质问起周围的人:“是谁开的枪?是谁开的枪?是谁?”

没有人回答,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基尔伯特的手扶了上来,他试图阻止她……然后伊丽莎白觉得脚下一滑,基尔伯特连带着她一起摔倒了。那颗子弹从背后打进了他的体内,但是没有贯穿。伊丽莎白使劲撕扯起他的衣服,并试图把他翻转过来,口中喃喃自语:“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基尔伯特再次阻止了她,他握住了伊丽莎白的手。而伊丽莎白此时的手上正抓着他的项链,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是在刚刚的撕扯中从他的领口掉出来的。

她记得这个吊坠,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戴在身上的东西,和他未出生就死去的弟弟那个是一对……现在刚被从他的衣服里扯出来,还带着基尔伯特的体温,正在迅速消散。

父神啊,我在此处恳求着你。

伊丽莎白紧紧抓住他的手,把十字架握在他和她的手心,她的眼泪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她哭了。

基尔伯特迷迷瞪瞪地看着她,加百列正在他的面前为他而哭泣。

“你别哭,伊莎,”他想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给我也念一首诗好吗……不过我不喜欢奥登,你能给我念一首别的吗?”

纯洁的天使颤抖着背后的翅膀,答应了他的请求。基尔伯特满意地合上了眼,他握着十字架死去了:“伊莎……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道歉。”

“我觉得绣球花……也行。”

 

我们伟大的父神啊,感谢您。我的愿望已经全数实现了,我目睹了天使跪在我的脚边,为我的死亡而哭泣,用她的眼泪向我说明了她的爱情。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发自内心的赞美您,让我得以苟活着,直到见证这一切。

主,我已经不再有愿望,但仍然还有一个渺小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做完那时的那个梦吧,我还想喝一下婚礼上的香槟。

 

——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嫁给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成为他的妻子,你将发誓永远忠诚于他、景仰着他,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将你们分离?

——我愿意。


[1] 这个地方改写自西格的《Shiel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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